翻開海東作家雪歸的長篇小說《風雨磐石》，一股河湟谷地特有的泥土氣息迎面撲來。

《風雨磐石》以海東市互助土族自治縣一個叫瑪佶的村莊為生活場景，采用雙線并進的方式展開敘事，濃墨重彩地書寫了該村在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的時代大潮中，通過建立民俗博物館、打造花海農莊、開辦農家樂等舉措，一步步擺脫貧困、走向振興的故事。青海省文聯副主席、省作協主席梅卓認為：“《風雨磐石》中磐石和草芽的意象選取別有深意?，斮ルm是作家虛構的村莊，卻也有著明顯的河湟烙印和現實特征，小說的精神構建擦亮了鄉村文明的底色。”小說描寫了瑪佶村人最真實的生存處境、生活方式和精神狀態，營造了一個閃爍著河湟地域文化色彩的鄉土世界。

閱讀《風雨磐石》，字里行間既流露著雪歸對鄉土大地的深切眷戀，同時又能感受到作者對日漸消逝的農耕文明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充滿著憂患意識?！讹L雨磐石》中記錄的那些漸行漸遠的民間手工藝，對今天的人們來說，已經變成只可參觀、想象，卻再難復制的過去。我們只有借助作者的敘述，才能了解搟氈、織褐子、釀造酩餾酒這些傳統手工藝。這些古老事物在今天的生活中基本失去了實用功能，但卻潛移默化地作用于我們的心靈和精神世界，融化進我們的文化血脈。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雪歸在《風雨磐石》中，用她筆下的文字打造了一座“河湟非遺博物館”。

值得注意的是，雪歸對那些傳統手工藝和非遺文化的書寫并不是一帶而過。比如在寫到織褐匠童文海的時候，不僅寫了織“褐子”的十多道工藝流程，而且詳細寫了“褐子”的原料、顏色、特性和織“褐子”的方法，以及“褐子”曾經在人們的生活中發揮過的重要作用。同時，作者還分析了這些非遺文化面臨的保護和傳承困境，并積極為之探尋出路。

《風雨磐石》中的河湟地域文化色彩，還表現在對河湟民間風俗和風物的描寫上。在寫到高萬香年輕時向黃志遠表達愛意時，作者著重描寫了那幅技藝精湛的“龍鳳呈祥”剪紙。這不僅突出了高萬香大膽奔放、敢愛敢恨的人物性格，也為故事情節的后續發展埋下了伏筆。在寫到老紅軍張連福去世后黃志遠為他操辦葬禮時，作者不惜筆墨地寫了居喪（為逝者穿戴衣物）、停靈、吊唁、點長明燈、吹嗩吶、入殮、驗孝、出殯等一系列喪俗，為讀者描繪了一幅河湟谷地鄉間喪葬風俗畫卷。小說中的這些民俗書寫，不僅使小說貼近生活，而且處處流露著生活的韻味與風情，同時也增加了作品的真實感和色彩感。除此之外，小說中還寫了許多河湟谷地的特色美食，如：酸奶、狗澆尿餅子、曲連、釀皮、洋芋津津、“背口袋”……以及河湟山間特有的鹿角菜等。作者通過描寫這些冒著熱氣、帶著溫情的風物，默默傾訴著內心對故土的熱愛和眷戀。

大量具有河湟地域特色的俗語、歇后語的運用，使得《風雨磐石》的小說語言充滿了生活的質感。比如“扛著碌碡攆兔子——不分輕重緩急”“麻雀飛進煙囪里——有命也沒毛”等，讓讀者能感受到那種生活的溫度、氣息和人情，以及一種親切、樸實、純真的煙火味道。又比如兒子黃梓銘被張老大抓走后，黃志遠想到的那句“山擋著，過得去；命擋住，過不去”。一句話把一個飽經滄桑的中年人內心的乏力和無助描寫得淋漓盡致。說到底，這就是語言的生動性和鮮活性所帶來的藝術效果，能讓讀者觸摸到語言的生動肌理和鮮活質感。從《風雨磐石》的語言風格可以看出，河湟地域文化深深植根于作者內心深處，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她的藝術構思和語言醞釀。

正如李生濱教授在《鄉土詩意與現代性的憂傷》一文中所說：“河湟谷地是雪歸情感依托的精神原鄉，青藏高原是她故事展開的現實空間。對河湟鄉土倫理的深切體驗，牽動內里的每一次波動，她用文字記錄父老鄉親的凡俗人生。”在《風雨磐石》中，雪歸既關注時代變遷，也關心著在這片土地上“活著苦著累著笑著哭著，與命運做著有力或乏力的搏擊”的人們的悲喜。小說中的人物都很普通，但都具有各自的性格和風骨。比如主角黃志遠是一個頗有些文化和見識的原村干部。從他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每一種悲涼的人生底色中，都高昂著人性的倔強。面對生活的一地雞毛，黃志遠沒有被擊垮，反而一直為自己心中的夢想苦苦追求著。一個沒有任何財力、物力、人力支持的農民，卻想為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村莊修一本村志。這在別人看來或許近乎荒誕的想法，在黃志遠的不懈努力下，在黃梓琳、達昊霖等人的大力支持下，終于變成了現實。從作者筆下這一類普通、本真、淳樸的瑪佶人身上，我們依稀能夠看到正義、擔當、堅忍、頑強、刻苦的河湟地域人物群像。

《風雨磐石》中對河湟地域文化的書寫，說到底是對一種地域精神、地域情懷和地域情感的書寫。這種精神、情懷和情感隱藏在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的血脈和記憶當中，同時也正是這片土地所孕育和創造出來的。地域對一位作家的影響是持久而深刻的，對河湟地域文化的書寫，一直是雪歸小說創作的主題之一。生于斯長于斯的雪歸，自幼浸潤在這片地域文化中，因此對這里的歷史文化、民風民俗、人民性格都有著更加深刻、更加透徹的認識。她依靠這種深厚的河湟地域文化底蘊，用小說闡釋和演繹著她對這片鄉土大地的理解，以生動的文學形象把故鄉面貌呈現給廣大讀者，用飽含真情的筆墨來重構自己心中的故鄉。

閱讀《風雨磐石》，一個最大的感受就是，作者筆尖流露著一種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憂患意識，字里行間流淌著一種感人至深的悲憫情懷。從這個角度來講，雪歸擔負起了作為一名本土作家的時代責任和社會責任。